老邁的威蘭老先生懷抱著尋求永生不死奇蹟的期盼興沖沖地前往拜會武裝
太空船艦上殘存的一位巨人族「創造者」,卻被猛拳一揮重重地擊倒在地,大
夢初醒的他悻悻然地向自己所創造而情同父子的機器人David說道:「在這裡什
麼都找不到!」,卻只見David冷淡平靜地應道:「我知道!」
電影《普羅米修斯》裡,透過人類歷史語言學的研究而推導出泰坦神族巨
人語言的機器人David以巨人語向泰坦族太空船上的巨人族翻譯威蘭先生的來意
後,剛甦醒的巨人聞言大怒,迅即將David拉扯得身首異處。為什麼巨人要先攻
擊說巨人語的David而不是威蘭先生?或許,因為David說著巨人族用於自我標
榜的語言,從而使得巨人感覺到某種優越感的失落與被侵犯吧,一如殖民者總
是想盡辦法沿著種族血統的界線徒勞地想建立某種天生的優越感。
電影的開頭,一位巨人族被撤離地球的族人遺棄,或許,一如古希臘神話
裡為人間盜取天界之火的普羅米修斯,他也被震怒的巨人族人們懲罰了,只是
,神話裡忘了交代的故事是,諸神們依自己的形象創造的人類從普羅米修斯處
取得了天界之火與諸神的智慧後,便不再任憑諸神使喚,而是使用天界之火的
巨大力量展開了對諸神的反叛與攻擊。只是,新近才取得天界之火恐怖力量的
人類還來不及學習濫用天界之火的可怕後果,於是在將諸神逼離人間退回奧林
帕斯山後,彼此也運用天界之火的力量相互攻殺而開啟了一個黑暗時代;隨後
,當人類對於天界之火的正反兩面力量都有了實際的體驗與切身之痛後,終於
如諸神般能夠比較圓滿謹慎地運用天界之火,卻也終於開始有了以自己形象創
造的慾望,有了關於權力與宰制的慾望;於是,歷史的悲劇終究鬧劇般地不斷
重演。
那麼,做為被創造物的David回答他的創造者威蘭先生的那句「我知道!」
就不難理解了。如果,創造David的威蘭先生只是為了利用David而絲毫不在意
David的福祉,那麼,創造威蘭先生的巨人族又怎麼會在意威蘭先生呢?遑論提
供威蘭先生治癒疾病的不死之藥了!
那麼,當巨人族所另外創造的生化武器最後在侵入巨人之後融合成為另一
種更為兇狠而具有侵略性的掠食性物種,也就可以理解了:當被創造者取得了
創造者的力量之源卻尚未徹底了解其正反兩面的力量因而尚未懂得畏懼的時候
,往往也是被創造者產生最為強烈而全然不知節制的侵略性的時候。
於是,當羅馬人打敗了宰制他們的Etruscans諸城邦,羅馬人把Etruscan字
母左右顛倒後創造了自己的拉丁字母表,隨後並整合羅馬拉丁部族原有的
Romulus狼哺神話以及源自更古老希臘文明的Aeneas神話以為自己確立在世界
文明系譜上的沿續性與正統性,隨後便展開了布匿克戰爭與一系列的對外擴張
戰爭,直到屋大維主政的帝國初期才因第十七、十八、十九三個軍團兵敗日耳
曼地而使得羅馬擴張受挫中止--據說,屋大維為此氣得拍桌大罵「瓦魯斯,
還我軍團!」
於是,當日耳曼人從擔任羅馬領主的僱工與傭兵而學會了基本的文明與知
識,日耳曼人遂有意識或無意識地一如最初的羅馬人展開了入侵與取代羅馬人
的行動,一開始同樣是以破壞和燒殺擄掠為主,然而,隨著日耳曼各部的不斷
入侵羅馬領土而使其擴張逐漸飽和而必須展開建制化與建立完整的軍政統治系
統,他們遂分別在羅馬法與羅馬文明的基礎上重建自己的文化與社會政治體系
,卻不受限於羅馬體制既有的無效成規,最終成就了當代現代性文明體系的基
礎。
於是,我們也就懂得,當Dr.Shaw在一行人出發拜會武裝太空船艦上殘存
的巨人族前如夢初醒地詢問David若威蘭先生死後誰能控制David時,為何David
回答道:「每個男人都希望他們的父親去死,不是嗎?」畢竟,正因被創造者
乃是依創造者的形象所造,於是,唯有父神般的創造者死亡,被創造者才能夠
取代創造者而成為新的唯一父神,一如伊底帕斯情結所寓言的。
因此,盜火之後,諸神與人類並未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相反地,人
類與諸神之間以及人類與人類之間,往往為此展開慘絕人寰的反覆鬥爭,直至
被創造者在正反之間深刻領悟了其自普羅米修斯處取得的天界之火的兩面性巨
大力量的潛在恐怖而學會謹慎使用之後;然而,此時,原本的被創造者往往產
生了一種扮演上帝的慾望,開始希望以自己的形象再為創造,於是,歷史的悲
劇以鬧劇般的形式反覆地重演著。
這不禁讓人想起現代智人歷史上一段極為知名卻也極為慘烈的盜火故事,
然而,那是一個太長太複雜的故事,不是一篇影評文章所能處理的了。
有火有光明總是好的,一如伊甸園裡人類初祖取得智慧之果總不會是件壞
事,然而,當人類忘記了自己的不完美,當諸神不願意紆尊降貴調整姿態與人
類平等相待,盜火故事於是有著某種的悲劇性格,它可以讓人墮落,也可以使
人昇華,但看人類與諸神的智慧與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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