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8日 星期六

有些什麼‧渴望著‧看見/被看見:《出神入化》觀後有感


在人類的心靈深處,渴望著,一些什麼,若隱若現地。

 

搭配著金融海嘯後美國人民對於金融寡頭貪得無魘的不滿情緒,電影《出神入化》描述的是四個魔術師因著不知名的神祕邀約聚義「四騎士魔術團」的故事,他們運用了不知名的古老年代魔術師遺留的魔術技術與工具表演了堪稱史無前例的魔術,他們以世界為舞台,將銀行金庫裡的現金乃至於在全球民眾損失慘重的金融海嘯下猶能安然脫身甚至大賺橫財的金融鉅子戶頭裡的電子帳戶數字重新分配給觀眾。金融鉅子以為只要資助四騎士魔術團表演就能使自己免於受到相同的社會正義魔術的審判,最後卻只能以無謂的憤怒追殺而辯證地再度彰顯了那古老年代魔術沛然莫之能禦的巨大力量,不但激發了原本只是賣藝為生的魔術師不惜捨身就義的堅定信仰與強烈使命感,也喚起了魔術觀眾乃至於全球人民廣泛的夢想與龐大的信念,關於一個應該多些正義的人間,關於希望。

 

電影的最後,魔術師們在最後一場魔術之後永遠地隱身了,魔術表演結束了。

 

然而,真正的魔術卻才剛剛開始。早已不再依附於特定的魔術師或者特定的魔術技術與工具,當人們開始看見希望,當人們開始想望一個多些公義的現世社會,當人們心靈深處本然的關於公平正義的渴望甦醒,人們會開始自己看見更多的不義,也看見更多的讓人世多些公義的可能,人們會開始行動,不知名的人們會開始在自己的能力範圍裡採取各自的行動,而當這些不知名人們的力量因為或這樣或那樣的具體事件而一次又一次地凝結聚集,透過共同行動沉默卻震天價響的集體吶喊,透過在共同行動過程中的共同感性訴求與理性對話思辨,其對於社會改革進程的影響力往往遠大於受到自身特定社會關係與生涯發展高度制約的特定魔術師,也總是遠大於受到特定時空條件、特定科學與人文技術條件乃至於特定社會過往歷史路徑高度制約的特定魔術技術與工具。

 

因而,當四騎士魔術團的魔術師們讓人們看見了希望,人心的魔術也就自此依著其存在自身內在邏輯的方式開展了,它不再依賴那四位魔術師,不再需要四騎士魔術技術與工具,而當其依著內在邏輯甦醒與行動,甚至即使是那原本的四位魔術師都無法遏抑抗衡,一如,當新教改革衝擊了中古末期德意志沉悶重複的農村社會,即使是馬丁‧路德都無法與順著新教改革思維自行開展衍生的農民反抗運動,甚至必須說,馬丁‧路德與其新教改革運動,本身就是開始自羅馬帝國崩潰後社會經濟政治全面失序的黑暗時代逐步復甦其物質與精神文明生機的中古末期歐洲社會一系列經濟、社會與宗教變革的具延續性卻集大成的因緣際會的寒武紀大爆發式宗教、文化與政治板塊位移。

 

做為以一百人至兩百人小群體為基本社會單元的原初部族從東非稀樹草原開始向全球各地各種各樣生態條件迥異的棲息地拓殖繁衍的靈長類大猿,人類自洪荒之初便在其心靈深處安裝了一個小小的程式、小小的渴望,你可以說那是基於基因生存與繁衍需要所建構的社會性生物必備的社會連帶與互助程式,你也可以說,那是上帝依自己的形象造人之初便為人心預備的關於公義的渴望與感受和回應能力,不論如何,根據史學家霍布斯邦在《盜匪》與《原始的叛亂》中的跨社會跨時代研究,遠在自稱是科學的社會主義而狂傲地貶抑其他追求社會公義的社會思潮是烏托邦社會主義的馬克思與其著作《資本論》出現之前,全球各地形形色色的人群與社會早就有著許多人們依著自己本心裡本能認定的社會應該多些公義的鼓聲採取了各自認為合宜的追求社會公義行動,而這些行動或成功或失敗,但也都給了後世人們得以看見希望的感動,一如羅馬共和末期斯巴達克斯的悲壯反抗。

 

甚至,我們不得不說,自詡為科學的社會主義的馬克思除了提供了一套分析歷史與社會變化的方法之外,其關於社會改革方向的思考,其實根本植基於人類這個社會性靈長類物種從開天闢地之初便與生俱來的渴望,關於公義與社會連帶,而由於革命家馬克思最後壓倒了社會歷史學家馬克思,他的理論最終受到千禧年救贖式革命渴望的影響而在面向未來的社會變化部份出現了與其分析方法基本矛盾的結論,可以說,這也是他受到自己內心深處關於社會公義渴望的高度牽引所出現的主要植基於個人期待而非嚴謹依循其分析方式延伸論述的結論,這個結論在之後不久的世代裡經過一些修改調整後指導了給現代人類世界最大想像與最大失落的歷史悲劇。除了篤守馬克思結論的傳統馬克思主義者 (Marxist) 之外,西歐社會思想家震驚於1956年蘇共二十大所揭露的史達林罪行,於是開始針對馬克思的分析方法與最終結論展開了全面的檢視並發展出了西方馬克思主義,而早在馬克思在世的年代,德國左翼人士與其政治代表德國社會民主黨更是早已在1875年的《哥達綱領》 (The Gotha Program 1875) 裡揚棄了與社會經濟客觀發展規律多所背離的馬克思主義結論,而在馬克思主義不再是禁忌的1980年代以後,許多或左或右的被稱為Marxian的西方政治經濟學家更是採用馬克思的分析方法來分析人類社會的政治經濟變革而不理會其革命宣言多於嚴謹分析的結論。

 

然而,撇開有些冬烘又有些遙遠的西方思想論戰不談,《水滸傳》和《七俠五義》等東方羅賓漢的故事早已說明了人心深處那渴望被看見被喚醒的關於公義與社會連帶的想望,而不論東方或西方的人們,也自古就渴望著看見一個多些公義的現世人間,畢竟,那是遠在高山與大洋分隔人群而使各地人們因著地理隔離與生態條件差異而演化出分殊的社會文化之前就已在人之初深植於人類這種具有高度創造力與冒險性格的社會性靈長類大猿的基因與靈魂深處的,關於社會公義與社會連帶的深切渴望。

 

魔術師們終究是重要的,行動者終究是必須的,社會變革並不會因為人心深處深植渴望就自動到來,行動者是值得喝采的,尤其是不恃不求真誠奮鬥的行動者,透過行動者的行動與故事,人們得以昇華自己在為生活奔波的日常而有機會清明地再審視自己那曾經在半醉半醒的午夜夢迴時分若隱若現心頭的不安與想望,人們因而得以看見希望。

 

然而,人們看見的希望其實存在於每個人自己的內心,而實現希望的真正力量也始終是存在於每個個體的行動,那點醒人們的盜火者不過是個渺小的引子,他會犯錯,他會軟弱,他會有判斷失準的時候,因為,他是人,而人從來不可能是完美的。但那或演化或上帝為人心預備的關於公義與社會連帶的想望,卻是永不止歇而總是望向永恆蒼穹星塵的。

 

在人類的心靈深處一直渴望著些什麼,它等待著被人們看見而人們也渴望著看見它。它與生俱來地存在每個個人的心靈裡,只要人們願意,就能看見,就能試著共同去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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