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就拜讀過陳芳明教授的《左翼台灣》和《殖民地台灣》,
也大致翻閱過前一版的《謝雪紅評傳》,然而,
多年後再次閱讀,卻有了一些不同的思考,想來,
大概是年紀大了,有了些苦澀的經歷,也就多了些成熟,卻少了些激情吧。
首先,新版拿掉了舊版書那個我一直很愛的副標題:落土不凋的雨夜花。
那首受日本和歌影響的台語歌曲《雨夜花》道盡了殖民地人民的悲哀,
那飽受風雨,不再受到看顧的歌詞裡,正是後來謝雪紅後半生遭遇的寫照,
而那受到日本歌曲文化影響、花謝落土的悲情哭調,
正是台灣在戰後重新面對中國時,相互誤解的開始。
這樣子的彼此誤解,由於日據時代乃至戰後威權時代肅殺的反共教育,
至今仍然存在於台灣社會最底層的集體思維裡,不時困擾著台灣繼續前進的腳步。
或許,只有更多的智慧與寬容,以及更長時期的接觸與建立互信,
才能夠走出歷史與悲情的迷霧叢林,更自信地面對東亞與世界局勢的演變。
陳芳明教授在這本書中,認為根據列寧提出的殖民地革命理論,
以及第三國際關於一國一個共產黨的政策指示,
作為日本殖民地的台灣自然應該受日共而非中共指揮,
而作為台共實際領導人的謝雪紅也接受這個觀點,並不斷試圖與日共聯絡,
自然代表著台共裡有著傾向與日共合作的力量存在。
然而,由於台灣人民在文化上與中國的歷史傳承無可否認,
台共內部也一直存在著依照民族文化的紐帶而傾向與中共合作的勢力,
像是主導鹿窟山礦工反抗運動的台共領導人蘇新便是抱持這種想法。
這原本就是存在著外部母國的殖民地反抗運動必然的分歧現象,
各方以第三國際指示或者以台共松山會議等資料強要在兩者間分出一個主要脈絡,
除了再度證明「每一部歷史都是當代史」之外,似乎並不是那麼必要的歷史研究;
強要以松山會議台共改組後親中共派系得勢,加強了配合瞿秋白的全面對抗路線,
(中共黨史稱之為盲動主義時期,基本上是因史達林和第三國際錯估情勢瞎指揮暴動)
或者以更早的謝雪紅等人在一九二○年代末期在上海的活動及當時不少人也加入中共,
甚至以林木順後來並未返台,而是前往中共江西蘇區並在戰役中身亡,
就說台共自始就受中共領導,固然有其一定的偏頗問題存在,
但如果就只是強調第三國際指示台共為日本共產黨台灣民族支部,
以及謝雪紅所屬台共派系的親日共(德田球一的手提箱)立場,
就認為台共自始是受日共領導而成立,不曾因民族文化因素而出現親中共勢力,
其實也忽略了當時台灣反抗勢力對於台灣前途與認同的多元思考,
也忽略了第三國際基本上受蘇共控制,而許多人認為蘇共所謂的國際共產革命,
其實很大程度上是帝俄時代俄羅斯斯拉夫勢力向外擴張殖民政策的沿續,
因而,有可能其指示台共受日共指揮,不無可能是因為對於台灣人民族淵源的無知,
甚至是意圖以俄羅斯中心世界觀主導世界,希望台灣獨立可以阻止中國與俄國爭鋒,
證諸中共建政後與蘇共諸多齟齬終至分裂的史實,這樣子的看法不是全無可能。
然而,讀完全書,還是很感動,
難得有人能夠在那麼禁忌的年代完成資料這麼豐富的謝雪紅傳記,
而謝雪紅一生的坎坷遭遇,相當程度上也代表了台灣的歷史境遇。
這位二二八的台灣女英雄後來因台灣高度自治論被鬥爭,最後因肺癌客死北京,
她死後三十年,北京當局終於開始認知到台灣社會經歷的複雜歷史過程,
也開始採取與過去略有不同的對台策略;她成立的台盟則成為中國八大民主黨派之一。
在她的故鄉台灣,謝雪紅的故事至今仍然有些禁忌,
台灣各種不同的二二八史觀裡,唯一相同的,
就是對她的刻意曲解,甚至,在年年高喊尋找二二八真相的過去八年裡,
關於她與台共的二二八段落總是被刻意抹除,成為唯一不能被觸碰的真相。
然而,偶爾還是會聽到這個朋友說自己的奶奶曾在謝雪紅經營的旅舍工作過,
或者,那個朋友說自己的奶奶二二八時曾在埔里幫助謝雪紅藏匿與逃亡。
想來,不管對於台灣未來的想像如何,不管對於政黨認同的立場如何,
人們總是不願意歷史被不同時代的當權者一再任意依其政治目的而竄改、隱瞞,
因為人們總是能夠敏感地覺察到,不能容忍歷史而濫用權力扭曲歷史的當權者,
不論任何立場,總是代表著一種霸道與不寬容的具有獨裁性格的可怕邪惡。
至於,該怎麼完整地去評價台共,評價二二八,
我沒有確定的答案,但我知道,最重要的是,
這些詮釋都只能是對於台灣未來想像的重要參考資料,
而不能只用歷史的詮釋,就妨礙了人民追求未來的權利,
任何這麼做的政客,都是提不出有實際內容的政見才只能廉價地煽動人民的歷史情緒,
在長期接受選舉語言洗禮的台灣社會,這樣子的濫竽充數已經很容易被拆穿了,
尤其對不那麼相信傳統而忙著建立自己的小事業的年輕人而言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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