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為了證明我不是在為自己的某種無知辯解,史懷哲出生在
洛林-亞爾薩斯一帶,擔任牧師的地點是史特拉斯堡,會說法語和德語,
而該地在德法之間轉手,史懷哲出生時該地隸屬德國,現在則改隸法國,
是德法世仇的重要因素,後來他服務的法屬剛果即為今日獨立後的加彭。
以上內容敝人小學時讀偉人傳記就知道了,但又如何?敝人好像也沒有因
此升級神醫。
首先,要問的是,為什麼台灣的醫師或醫學生,竟然要以一個法國人
為典範?或者,為什麼洪蘭世代一想起各種領域的典範時,總是會想起某
些西方人士,而不是台灣人士或者中國人士?畢竟,各國的各領域典範人
物固然也可以做為台灣人的參考,但既然成長於台灣這個華人社會,相當
程度上,提出台灣或者中國近代與現代的典範人物,對於台灣的年輕人會
更有啟發作用,因為有類似的文化背景,也必須面對類似的生命與事業課
題,以及類似的社會氛圍,這些本土性的典範人物如何去處理這些困難並
建立自己的事業,對於台灣的年輕人才能夠有真正的助益的啟發作用,舉
例來說,台灣的醫療環境以及對醫師的角色觀感,絕對與德國或法國有所
不同,對於遠赴非洲行醫的看法,也多有不同,在台灣甚少有醫師願意長
年在非洲或偏遠地區行醫,除了現實考量,也是因為沒有一個宗教或社會
文化去支持鼓勵這樣子的行為,反而因為醫界文化的扭曲,除了能夠沽名
釣譽的短期服務,甚少有人願意長期這麼做。
然而,為何作為台灣戰後第一代的洪蘭世代,他們說來說去總是這些
與台灣人的社會環境沒有太大相關性的外國典範?同時代的台灣或中國,
真的就沒有其他的典範人物值得一提嗎?個人認為,這主要是因為當時國
府在國共內戰中戰敗失利後東渡台灣的整個氛圍的影響。再怎麼打敗仗的
政府,總是得寫教科書,然而,做為敗給共產黨而撤退到有二二八等不愉
快歷史台灣的國民政府,這教科書裡有太多的尷尬事提不得。掌握教科書
書寫權與歷史詮釋權的國民政府黨政高層,一方面對於這個對國府有著心
理上抗拒的東南海島有著深刻的不安全感,自然也就不那麼願意去認識、
書寫這個島上原生的各領域典範人物,當然,更尷尬的是,書寫這些本省
籍的各領域典範人物,總是難以迴避這些人物生命中走過二二八的悲劇,
至少,如果學生們讀到了這些人物而對他們的生命故事產生了興趣並進一
步探索,必然會碰觸到這些人物生命中的二二八那一段故事,而這卻是只
剩下台灣島這點殘山剩水可供偏安、休養生息、過過他們仍是達官貴人的
乾癮和做做中國人民都渴望被他們解救的反攻大夢的國民政府黨政高層們
所深刻恐懼的,他們害怕二二八悲劇只要被提及就有可能破壞他們的政權
正當性,而若透過典範人物的生命史閱讀激起了台灣本省族群的反抗,他
們因此連這最後的島嶼都可能失去;另一方面,該時代的中國典範人物,
對於掌握教科書的書寫權和歷史的詮釋權的渡台國府黨政高層有著另一層
的尷尬,依著中國歷史的常規,既然國府軍八百萬大軍土崩瓦解、蔣介石
統治集團的武力骨幹美械化黃埔嫡系被殲滅殆盡而只剩下隨時可能被解放
軍渡海血洗的東南一隅,有可能被視為典範人物的各領域中國菁英們,是
不可能跟著一群敗軍之將、亡國之臣逃難到前途未卜、連美國總統杜魯門
都表態「大樹倒下了,只能等著塵埃落定」的海島台灣的,因此,他們大
多選擇倒向中國共產黨,在共產黨的「新中國」裡尋求他們安身立命的前
途,對於渡台的國府黨政菁英來說,在教科書裡提及這些沒有跟著渡台的
菁英做為典範,無異於承認了他們的生命故事有著高度的正當性而值得學
習,那麼,也就承認了他們投靠共產黨政權的正當性,一旦學生們起了興
趣而進一步探索這些中國典範人物在一九四九年以後的生命故事,對比著
當時厲行反共白色恐怖的台灣,搞不好就產生了對反國民黨的共產黨「新
中國」的心嚮往之,渡台的國府黨政高層心理上早已成了驚弓之鳥,談及
任何與共產黨有關的事就足以讓他們寧可錯殺一百,遑論在他們所能控制
的教科書裡的典範人物,更是不可以有任何可能提及有可能讓學生們看見
共產黨的可能性,也因此,這些人物,當然也就不可能成為當時政權願意
拿出來講的典範人物。
別的不說,我們中學時國編本教科書裡詩人李白的出生地是四川青蓮
,但學者陳寅恪和郭沫若老早就考據出李白的故鄉實際上是在西域的碎葉
,其父為或被流放或者剛好移民的西域漢商--西域碎葉說較能解釋李白
一斗詩百篇的豪放不羈及為何李白能通和西域多國同屬阿爾泰語系的渤海
國語--但直到九○年晚期,台灣的教科書仍然寫著四川青蓮,還記得當時
是多翻了本叛逆的參考書才讀到了西域碎葉的說法,其中主因恐怕就是這
些主張西域碎葉的學者並未隨著國府東渡,而國府的教科書自然也就刻意
地排除了他們的看法,以免有學生起了興趣,想發問到底西域碎葉是哪位
學者的研究,然後又會引起對於那些學者生命史的興趣而又發現了他們投
共的尷尬事實。
那麼,既然台灣本土的典範人物不能提,當代中國的典範人物提不得
,洪蘭世代學習到的典範人物,自然也就只有絕對不會引發統治者尷尬的
古中國的華陀和老外的史懷哲了。
當然,每個歷史時期都有它的尷尬事,而總是會採取一些迴避動作。
那個時代的統治者迴避了教科書裡的那些當代台灣與中國典範人物,而未
來,寫今日這段台灣史的某些人,也不無可能對扁案中國家領導人的貪婪
與恣意妄為尷尬地輕輕帶過,提出這段歷史不是要針對它做出特定的評價
,只是在看待那世代的典範認知時,必須有這樣子的背景認識。
因此,洪蘭老師,史懷哲是一位偉大的醫者,但對於台灣的醫學生來
說,因為社會文化背景差異過大多,他不大適合做為台灣醫學生的學習典
範,他比較適合做為一個歷史故事。而您的世代裡會直覺地以史懷哲等老
外或者千百年前就做古了的老中做為各領域的典範人物,是當時掌握了教
科書書寫權與歷史詮釋權的威權統治者為了他們的統治正當性而做的方便
行事,然後透過有系統的國家教育體系灌輸給當年還是青青子衿的洪蘭老
師您們,並不是這些被有意識地刪選後剩下來的人物真的就是現代二十一
世紀初的年輕學子們最適當的學習典範!您既然自詡為當代的公共知識份
子,應當有能力更進一步地思索到這個文化霸權的層面,而不只是把當年
統治者為了避免自己尷尬而灌輸的東西向我們的年輕世代進行再生產!
至於史懷哲的國籍,我想,醫者無國籍、無身分,但憑專業知識的判斷
去做事,這點應該很清楚,去強調國籍其實有些無趣,何況史懷哲的精神正
是他雖出身殖民者國度,但能夠放下國籍和白人的優越感而服務非洲鄉民,
您去強調他的國籍,好像有那麼些奇怪吧!
至於,洪蘭世代的前輩們,包括本人的父親,由於逐漸失去了對於這個
社會的控制力和詮釋權,大概也有點老人總是抱怨世界改變後變差了、但其
實只是變不同了而他們不習慣了的味道,因此也就變成倚老賣老地總想教訓
年輕人,而他們對於社會不合理現象,看到了現象,但因為自己辛苦多年終
於取得的既得利益者地位實在太令人心曠神怡而不忍放棄,也就不願意去分
析這些不合理現象背後所可能代表的利益結構的扭曲,便採取某種「精神勝
利法」而一股腦地將一切都歸咎於年輕世代的道德墮落,以一方面證明自己
有在批判不合理現象,另方面又不損及自己手上的既得利益,恐怕,這樣子
的「偽正義魔人」姿態,其實是阻礙台灣社會各領域進一步進步的重大困難
來源,而不是推動進步的力量來源!
因此,我們需要台灣本土的典範人物,不是史懷哲,也不是因為已成了
笑話的什麼「愛台灣」意識型態,只因為本土的典範人物與我們最接近,因
而也最適合做為年輕人在個人事業和社會參與上標竿學習的榜樣。我們也期
待,洪蘭世代的前輩們,能夠從自己做起,讓自己成為未來世代台灣年輕人
們永遠感懷、追隨的典範人物!
我們或許不需要史懷哲,但我們絕對需要洪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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