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6日 星期日

為人間留一盞未殘的燈火──基督宗教與亞伯拉罕的第四個宗教

--張翠容《拉丁美洲真相之路》讀後有感





  張翠容在《拉丁美洲真相之路》一書中以採訪紀實的方式呈現了非常不一樣


的拉丁美洲故事。十九世紀初的法國大革命與拿破崙戰爭削弱了宗主國西班牙對


海外殖民地的控制力並激起拉美殖民地波瀾壯闊的革命運動,Simón Bolívar


有鑑於各殖民地獨立後勢單力薄,可能被列強介入而再度陷入壓迫性的殖民式政


經體制,遂力主在南美建立政治共同體,但終究失敗收場,無獨有偶地,


Francisco Morazán試圖在中美建立中美洲共和國聯邦最後也因封建地主與天


主教會勢力結合英美外援發動叛亂而功虧一簣,小國分化的拉丁美洲自此成為工


業化帝國主義列強競逐原物料資源與出口市場的邊陲地帶而淪落為殖民地經濟體


制。



  張翠容實地走訪近年來陸續左轉的拉丁美洲各國,記錄下拉美人民歷經多年


軍事獨裁統治的苦難,記錄下只問反共立場不問民主人權的冷戰年代美國透過可


怖美洲學校甚至運用Klaus Barbie等舊納粹特務支援拉美右派軍事獨裁者壓迫


人民所遺留的傷痕──台灣政戰學校的遠朋班在那個荒謬的年代也協助美方訓練了


許多屠戮人民的拉美軍官,也記錄下那個不公義年代裡拉美天主教神職人員複雜


的角色,有些神職人員選擇視而不見甚至與獨裁者合作,但更多的神職人員如薩


爾瓦多的Romero總主教與瓜地馬拉的Geardi主教則選擇走下保守的神壇,以耶


穌的教誨為力量試圖對抗罪與不公義並在人類與上帝合作下使「在地上如同在天


上」的上帝之城降臨人世,開啟了拉丁美洲基督宗教特有的「解放神學」,包括


Romero與Geardi等許多天主教神職人員最後成為軍事獨裁政權的眼中釘而相繼


死於暗殺。然而,吊詭的是,基督新教 (Protestant) 向來代表改革思想,但


源自美國的福音派新教竟成為拉美反動勢力的最佳盟友,而儘管有著主業會保守


勢力牽制以及仍堅持桑解奧蒂嘉必須反墮胎才不反對其主政尼加拉瓜等保守立場


,但向來代表保守思想的天主教會成卻為拉美人民反抗暴政時的一盞明燈。



  自從耶穌基督為人類帶來關於救贖的新信息以來,基督宗教向來是一個向苦


難大眾宣揚福音的宗教,《路加福音4:18》提到耶穌說「主的靈臨到我,因為他


揀選了我,要我向貧窮人傳佳音。他差遣我宣告:被擄的,得釋放;瞎眼的,得


光明,受欺壓的,得自由。」,《路加福音18:24》也提到「有錢人要成為上帝國


的子民多麼難啊!有錢人要成為上帝國的子民比駱駝穿過針眼還要難!」而在歷


史上,左派社會主義思想的起源與思維模式也與基督宗教有著深厚的淵源,牧師


衛斯理建立的循道宗 (Methodist) 是最早將關懷的目光投向快速工業化的英國


社會裡貧苦無助的工人的新教教派,而當衛斯理與循道宗開始有更多的資產階級


會眾並轉而開始強調工人階級的服從與工作倫理,部份牧師與會眾便分裂而成立


原始循道宗 (Primitive Methodist) 以專注關懷貧苦大眾的苦難,史達林在


參加共黨革命前曾是東正教神學院的輟學生,而當國民黨發動清黨,是上海租界


的西方傳教士與教會經營的孤兒院收留了被殺戮共產黨人的遺孤,宣稱無神論的


馬克思主義以神祕難解的唯物辯證法向人們保證了人類救贖的必然性,一如基督


宗教以耶穌基督為世人的罪而死與復活所保證的救贖,而共產黨人掌權後以淨化


社會為名發動的清洗與殺戮也讓人不禁回想起三十年戰爭等宗教戰爭以宗教純淨


為名發動的血腥殺戮。因而,當拉丁美洲的不公義讓人再也不能忍受,天主教神


父秉持對耶穌基督的愛與教誨的信仰而相繼挺身而出參與反抗軍事獨裁政權的行


動甚至投身左派游擊隊,非但不是異端思想,毋寧更是實踐耶穌基督「在地上如


同在天上」教誨的勇敢行動。也許,Saint-Simon、Charles Fourier以及


Karl Marx等追求社會平等與公義的左翼思想家最早出現在西方基督教社會並非


偶然,畢竟,基督宗教向貧苦大眾宣揚救贖福音的福音主義 (Evangelicalism)


是第一個向世人宣揚關於公義與平等教義的普世宗教,而一如摩西帶領被奴役的


猶太人出埃及所代表的被壓迫者終獲自由的深層意義,左派可以說是亞伯拉罕的


第四個宗教。



  然而,欽佩拉丁美洲的解放神學以及英勇的神父們之餘,我們也必須思考,


究竟,當面對俗世的不公義時,基督宗教應該如何反應?為黑暗世界持掌正義之


火固然令人欽佩,但我們也不能忘記,曾在歐洲中世紀黑暗時代為歐洲保留文化


與學術火種的天主教會卻也因為掌握了龐大的政治權力而成為《十日談》等文學


作品的譏諷對象,最後在德法英等國激起了路德宗、喀爾文宗與聖公會等新教宗


派的反教權 (anti-cleric) 運動並導致反教權與教權反撲的慘烈宗教內戰甚至


國際宗教戰爭,甚至發生了以消滅宗教異端為名的慘絕人寰的屠村清洗,啟蒙哲


人伏爾泰眼見法國天主教會與政權結合的腐敗不堪而成為一位無神論者,法國大


革命時革命者們由於痛恨天主教會的不公義而試圖另創「理性教」以取代基督宗


教,馬克思眼見基督宗教成為替統治階級虛構統治正當性與麻痺人民追求權利意


志的「集體鴉片」遂提出「無神論」以進一步展開宗教除魅化運動,希冀藉此掃


除人民對統治階級結合宗教鬼神力量的正當性論述的畏懼而能夠勇敢地為自己的


權利挺身奮鬥,而在歷史上,一如許多本為被壓迫者的共產主義者持掌政權後的


作為,當本為被壓迫者的基督宗教一躍而成羅馬帝國的國教,基督宗教卻反而針


對羅馬帝國各地原本的傳統多神宗教展開毫不寬容的壓迫整肅。當基督宗教為了


反抗不公義而過度地參與了俗世的政治,由有原罪而不完美的人所組成的教會組


織便有可能無法抵抗權力與金錢的誘惑而墮落,因而失去其道德性與正當性,不


再是承載與宣揚耶穌基督救贖福音的希望所在卻反而淪為另一種不公義。



  因此,為了讓基督徒與教會有更大的空間與不論右派或左派的統治者周旋,


也為了讓基督宗教繼續做為人間公義的象徵好讓受壓迫者有盼望,基督宗教應該


勇敢地為了被壓迫的人們挺身與不公義對抗周旋,但同時也應與權力保持適當的


距離以維護自身的正當性,才能為公義留下火種,為人間留一盞未殘的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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